【摘要】中國歷史上的治國經(jīng)驗，無論是“治世”的成功經(jīng)驗，還是“亂世”的慘痛教訓(xùn)，都值得認(rèn)真總結(jié)，引為鑒戒。唐太宗等清醒有為的帝王之所以能把國家治理得井然有序，繁榮昌盛，重要原因之一便是重視以史為鑒。
【關(guān)鍵詞】以史為鑒 治國 唐太宗 【中圖分類號】K23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以史為鑒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中國的歷史既悠久又曲折。在數(shù)千年的漫長歲月中，經(jīng)歷了多少治亂更替、政權(quán)更迭、起伏波折、聚散離合！歷史向我們展示的，不但有昔日的輝煌、曾經(jīng)的昌明，還有已逝的動蕩、過往的凋敝。這些，都應(yīng)視為寶貴的財富。
中國人有歷史情結(jié)，自古以來，就注重寫史、存史、以史為鑒。編成于春秋時代的《詩經(jīng)》，有一篇《大雅·蕩》，里面說：“殷鑒不遠(yuǎn)，在夏后之世。”意為殷人要以夏朝滅亡為鑒戒。古代讀《詩經(jīng)》的人很多，加上《孟子》的征引、闡釋，這兩句詩傳播很廣，上自帝王、百官，下至一般讀書人，普遍接受了這兩句詩蘊含的理念。天長日久，以史為鑒的觀念就滲入了中國人的骨髓。
可以說，《資治通鑒》及“二十四史”等史書，都是以“殷鑒不遠(yuǎn)，在夏后之世”所體現(xiàn)的歷史觀為圭臬編著的。宋神宗為《資治通鑒》作序，寫道：《詩經(jīng)》《尚書》《春秋》“皆所以明乎得失之跡，存王道之正，垂鑒戒于后世者也”。宋神宗這篇“御撰”序文，講的雖然是《資治通鑒》，實際上也概括了傳統(tǒng)史學(xué)的基本精神。正因為《資治通鑒》等史書是為了總結(jié)歷史經(jīng)驗教訓(xùn)而寫，所以受到歷代治國理政者的重視，被當(dāng)作治國理政的教材。
翻閱《資治通鑒》及“二十四史”等史書，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歷史上清醒的、有作為的君主，都很重視歷史，都很重視以史為鑒。
漢高祖劉邦即位后，曾在朝會時讓大臣們就“朕何以得天下，項羽何以失天下”的問題展開無拘無束的討論。還命陸賈寫一本書，專門討論秦朝為何覆滅，漢朝為何興起，以及歷史上治國的成敗得失。陸賈寫了十二篇，書名曰《新語》。書中說：“秦非不欲為治，然失之者，乃舉措暴眾而用刑太極故也。”認(rèn)為秦亡于暴政。陸賈寫作過程中，每呈上一篇，劉邦就說“好”。劉邦吸取秦朝因暴虐而亡的教訓(xùn)，制訂一系列法令，改善政府與民眾的關(guān)系?！稘h書·高帝紀(jì)》稱：“順民心，作三章之約。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雖日不暇給，規(guī)摹弘遠(yuǎn)矣。”史家對劉邦訂立的制度給予高度評價，認(rèn)為足以垂范后世。
宋太祖趙匡胤注重從唐末、五代的社會動蕩和武人跋扈、干政中吸取教訓(xùn)。即位之初，他問趙普：從唐末以來，數(shù)十年間，帝王換了十姓，朝代更迭頻繁，戰(zhàn)爭頻仍，生靈涂炭，這是什么緣故呢？我想消弭戰(zhàn)亂，使國家長治久安，有什么辦法嗎？趙普回答說：唐末以來，戰(zhàn)亂不止，家破人亡，原因就是節(jié)度使權(quán)力過重，君弱臣強?，F(xiàn)在要想治理，只要削奪節(jié)度使的兵權(quán)，限制他們的財權(quán)，天下就安定了。宋太祖采納了趙普的方策，隨即演出了“杯酒釋兵權(quán)”的一幕，奪了禁軍將領(lǐng)和節(jié)度使們的兵權(quán)。宋太祖吸取歷史教訓(xùn)，結(jié)束了中唐以來200多年的藩鎮(zhèn)割據(jù)局面，建立了統(tǒng)一的、穩(wěn)定的宋王朝。唐朝、五代的藩鎮(zhèn)割據(jù)和叛亂，再也不可能在宋朝重演。
唐太宗不但從隋朝的滅亡，還從唐朝勁敵突厥的衰落中吸取教訓(xùn)
在歷代帝王中，以史為鑒做得最好的，應(yīng)當(dāng)是唐太宗李世民。他對漢武帝、晉武帝、梁武帝、梁元帝、隋文帝、隋煬帝等帝王，都有議論，談得最多的自然是隋朝。有一次，唐太宗問房玄齡等大臣：你們認(rèn)為隋文帝是什么樣的皇帝？房玄齡答道：他稱得上是勵精圖治的皇帝。唐太宗不同意房玄齡的看法，他說：“公得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則照有不通。喜察則多疑于物，事皆自決，不任群臣，天下至廣，一日萬機，雖復(fù)勞神苦形，豈能一一中理！群臣既知主意，唯取決受成，雖有愆違，莫敢諫爭，此所以二世而亡也。”唐太宗認(rèn)為隋文帝察察為明，不信任大臣，不能放手讓他們工作，凡事都是自己裁決，過于專斷。隋朝到第二代就滅亡了，隋文帝是有責(zé)任的。唐朝魏徵主編的《隋書》，就是按唐太宗的這個觀點評論隋文帝的過失的，其中有這么一段話：“……稽其亂亡之兆，起自高祖，成于煬帝，所由來遠(yuǎn)矣，非一朝一夕。”論定隋朝的滅亡，不能由隋煬帝負(fù)全責(zé)，隋文帝應(yīng)負(fù)部分責(zé)任。
關(guān)于隋煬帝，唐太宗曾對大臣說：我讀《隋煬帝集》，僅從文字看，他似乎是堯舜而非桀紂，然而其所作所為，跟寫在紙上的完全相反，這是怎么回事呢？魏徵答道：煬帝固然有才，但驕傲矜持，剛愎自用，“口誦堯、舜之言而為桀、紂之行”，以致一朝覆亡。唐太宗感嘆說：“前事不遠(yuǎn)，吾屬之師也。”又說，隋煬帝及梁武帝父子、陳后主，都有文集行世，但是無救于隋朝和南朝梁、陳的滅亡。國君如果沒有德政，光憑文章有什么作用！所以當(dāng)有人提議編輯出版唐太宗文集時，唐太宗沒有同意。
唐太宗不但從隋朝的滅亡中，還從唐朝的勁敵突厥的衰落中吸取教訓(xùn)。突厥突利可汗請求朝見唐太宗，唐太宗對身邊的大臣說：“以前突厥很強大，有精兵百萬，時常侵?jǐn)_華夏。現(xiàn)今突利可汗自請入朝，若非走投無路，怎肯走這一步！我聽到這個消息，既喜且懼。喜的是突厥衰則邊境安；懼的是，假如我犯錯，他日也將跟突厥可汗一樣狼狽不堪。”面對敵方的衰落，唐太宗并沒有沾沾自喜，而是保持警醒，非常難得。
唐太宗以史為鑒，想的和做的，都被寫進(jìn)《貞觀政要》一書。這本書成了后代帝王的教科書。明朝宣宗是一位腦子比較清楚、想做一番事業(yè)的皇帝?！睹魇贰氛f他在位時“政得其平，綱紀(jì)修明，倉庾充羨，閭閻樂業(yè)”，政治、經(jīng)濟情況都比較好，百姓安居樂業(yè)。明宣宗就經(jīng)常閱讀《貞觀政要》，他說：唐朝貞觀年間為何出現(xiàn)大治局面，讀了《貞觀政要》就清楚了。
為了吸取歷史教訓(xùn)，明太祖特地派人搜集和編纂史上“無道之君”的資料
明太祖朱元璋原本沒有什么文化，通過勤勉自學(xué)，及向宋濂等儒士請教，成了一位具有較高文化水準(zhǔn)的皇帝，對儒家經(jīng)典達(dá)到了精通的程度。通過研讀歷史，熟悉秦、漢、隋、唐、宋、元等朝代覆亡的教訓(xùn)，朱元璋成為一位深謀遠(yuǎn)慮的皇帝。元朝滅亡后，在臣下的一片祝賀聲中，頭腦清醒的明太祖向大臣們提出了這樣兩個問題：元朝為什么會滅亡？朕為什么能成功？他解釋元朝覆滅的原因是：元朝末年，國君荒怠，臣下跋扈，橫征暴斂，連年災(zāi)荒，造反者乘機而起。若是國君能夠知道畏懼，不敢佚樂荒政，臣下能各盡職守，天下豪杰就是想起來造反也沒有機會。明太祖懂得，政權(quán)的倒臺，王朝的崩塌，都是自找的，是皇帝昏庸無道，給了天下豪杰造反的機會。為了吸取歷史教訓(xùn)，他特地派人搜集和編纂有關(guān)史上“無道之君”夏桀、商紂王、秦始皇、隋煬帝等人倒行逆施的資料，供他參考。他說：“歷史上的帝王，無論為善，還是為惡，都可以作為鏡子。我所以要看那些“無道之君”的資料，就是想知道他們的所作所為怎樣使得他們統(tǒng)治的王朝一步步走向敗亡，引為警戒。”
漢高祖、唐太宗、宋太祖、明太祖，總結(jié)歷史經(jīng)驗教訓(xùn)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主要著眼于前朝（跟本朝最接近的朝代）的歷史。南宋洪邁就主張“前代為監(jiān)（鑒）”。他在《容齋隨筆》一書中說，向皇帝進(jìn)言，談歷史教訓(xùn)，最好是以前朝為例。這樣做的好處是，本朝情勢、情況與前朝相接，講起前朝歷史，有根有據(jù)，皇帝聽了，足以引起警惕。
后唐莊宗李存勗、南宋理宗趙昀因拒絕以史為鑒而敗亡
在拒絕以史為鑒的帝王中，后唐莊宗李存勗是突出的一個。李存勗是一代梟雄，很有軍事才能，帶兵滅了后梁，奪得天下。但是他卻未能守住天下，因為他不懂得治國是怎么回事，又不愿學(xué)習(xí)，以歷史為師。對于皇帝該講什么，不該講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可有什么喜好，不可有什么喜好；可接近什么人，不可接近什么人，等等，他一竅不通。他身邊又沒有可以給他謀劃治國方略的人，即使有這樣的人，他也不會任用。他很任性，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守規(guī)矩，沒有章法。歷史老人給皇帝畫的紅線，他屢屢越過。
李存勗曾說“吾于十指上得天下”，把奪得天下看得很輕易，忘掉了當(dāng)年的出生入死，百戰(zhàn)而滅后梁。即位后，他喜歡四出巡游，并喜歡在巡游時參觀當(dāng)年跟梁軍交鋒的戰(zhàn)場，洋洋自得地對群臣講自己的功勞，并將其作為一種樂趣。李存勗即帝位僅三年便歸于敗亡，是歷史上少見的“能取天下而不能守天下”的開國皇帝。
史家們就李存勗失敗的原因進(jìn)行了探討，認(rèn)為他的錯誤有：驟勝之后驕傲自滿，貪圖安逸；忘記昔日南征北戰(zhàn)之艱辛，沉溺于女色和打獵；寵信伶人，導(dǎo)致伶人干政；沒有管好自己的妻子，導(dǎo)致皇后專權(quán)；軍隊待遇過差，導(dǎo)致三軍憤怒；大肆搜括，導(dǎo)致百姓窮困；無故誅殺大臣，導(dǎo)致人人自危，萬馬齊喑。拒絕以史為鑒的李存勗重蹈了被他滅亡的后梁和蜀國的覆轍，以致政權(quán)旋得旋失。史書說，李存勗的驟勝驟敗，“足為萬世之炯戒”。
李存勗的敗亡引起了宋太宗趙光義的警惕。據(jù)史書記載，宋太宗即位以后，多次召見熟悉前朝歷史的老人，“問以前代興廢之由，銘之于心，以為鑒戒”。他對李存勗作了一番研究之后，告訴身邊的大臣：“李存勗百戰(zhàn)得中原之地，然而對于治國可以說懵懵然，根本就不知道刑法、政令是怎么回事，整天只知聽音樂、喝酒、射箭、打獵。”李存勗的慘敗給后代帝王敲響了警鐘。
拒絕以史為鑒吃大虧的，還有南宋理宗趙昀。宋徽宗趙佶曾犯過一個致命的錯誤，即在宋朝的仇敵遼國被金國打得落花流水時，派人渡海到遼東，同金國訂立“海上之盟”，約定共同伐遼。以為在宋金夾攻之下，遼不難滅亡，如遼亡，即達(dá)到奪回燕云十六州、報仇雪恥的目的。結(jié)果，遼是亡了，但隨后北宋也被金滅了，距訂立“海上之盟”不過五年時間。南宋不以宋徽宗做的傻事為鑒戒，以致重蹈覆轍。蒙古軍包圍金國的都城汴京后，派出使臣到南宋，商議夾擊金國事宜。有人提出應(yīng)當(dāng)吸取北宋聯(lián)金滅遼、自取禍患的慘痛教訓(xùn)，宋理宗和朝廷不予采納。金國得知南宋即將出兵的消息后，派人向南宋說明“唇亡齒寒”的道理，南宋朝廷置之不理。1279年，南宋終于被蒙古軍滅亡。
有的朝代，雖然吸取了歷史的教訓(xùn)，但顧此失彼，最終還是不能避免禍患的發(fā)生。王夫之《讀通鑒論》就講到了曹魏的例子：“漢亡于宦官外戚之交橫，曹氏初立，即制宦者官不得過諸署令，黃初三年，又制后家不得輔政，皆鑒漢所自亡而懲之也。然不再世，而國又奪于權(quán)臣。”曹魏吸取東漢滅亡教訓(xùn)，采取措施，防范宦官和外戚專權(quán)，但曹魏政權(quán)仍為司馬氏所篡奪。問題出在哪里呢？王夫之回答說：“所戒在此，而所失在彼”。原來是防范了這方面，那方面卻出問題了。又如明太祖，他以為功臣會作亂，于是大殺功臣，但沒有想到，篡奪他孫子建文帝皇位的，不是功臣而是他的第四個兒子朱棣。方孝孺《深慮論》一文就說，“禍常發(fā)于所忽之中，而亂常起于不足疑之事”，“慮切于此而禍興于彼”。讀讀王夫之的《讀通鑒論》和方孝孺的《深慮論》，會使我們頭腦清醒一些。
現(xiàn)在，研究歷朝歷代致治之由、致亂之因，仍然可以為治國理政服務(wù)。具體來說，政府機構(gòu)如何設(shè)置得精簡、靈便，充分發(fā)揮效能；如何選拔、考察、監(jiān)督官員，從制度上防止官員貪腐；如何使上情下達(dá)、下情上通，防止中間環(huán)節(jié)堵塞；如何惠民、富民、安民，化解社會矛盾，不使矛盾積聚、激化，導(dǎo)致社會動蕩，等等，歷史上不乏成功經(jīng)驗可供借鑒。以史為鑒，可以避免或少走彎路。治國理政者重視以史為鑒，實乃國家之幸。
（作者為鳳凰出版社編審）
【參考文獻(xiàn)】
①[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
②[唐]吳兢：《貞觀政要》，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
責(zé)編/周素麗 美編/宋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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