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道先生是一位頂級戰(zhàn)略科學家、物理學家。作為開創(chuàng)華人獲得諾貝爾獎歷史的物理大師之一，李政道先生在量子場論、基本粒子理論、核物理、統(tǒng)計力學、流體力學、天體物理等諸多領域，為物理學的發(fā)展作出了重大貢獻，特別是為推動我國科技和高等教育事業(yè)發(fā)展、幫助中國培養(yǎng)更多物理學領域高層次人才，殫精竭慮、不避艱辛。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李政道先生多次在我國科技與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的關鍵歷史時刻，向黨和國家領導人提出重要的建設性建議，這些建議大部分被采納，使我國少走了很多彎路。李政道先生的逝世是國際物理學界的巨大損失，更是中國科學界的巨大損失。
初次見面：先生和我暢談中國未來
我和李政道先生第一次見面，是2000年在日內瓦世界實驗室。那天他坐在臺下，看到我作為中國人受邀上臺作報告，非常高興，一直在微笑，這讓我感到很溫暖。我作完報告、回答完問題后，李先生站起來親切地和我握手，那天他和我聊了很久，話題都圍繞一件事，那就是“中國的未來”。聊到最后，他很篤定地對我說：“我相信中國將來一定會成為數一數二的世界強國。”
這是我第一次和李先生見面，印象非常深刻。雖然他常年生活在國外，但對中國的科技和教育發(fā)展事業(yè)十分關注。1972年，李政道先生偕夫人回到闊別多年的祖國，抵達的第一站是上海。1974年，他重回上海，調研了上海的高校后，深感祖國的基礎科研還非常薄弱，于是向黨中央寫信，建議要大力加強基礎科學人才的培養(yǎng)工作。李政道先生的建議，為我們國家的科技和教育事業(yè)發(fā)展提供了很大的幫助，使我們在發(fā)展進程中少走了很多彎路。1998年1月，李先生用自己的私人積蓄在四所高校設立“秦惠?與李政道中國大學生見習進修基金”，到2018年，該基金的設立高校擴展到了六所，培養(yǎng)了“?政學者”4070人，其中女性學者2228人，占比55%。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他真的非常關心中國的未來。
親力親為：指導建立中美科技合作機制
李政道先生為我國高能物理事業(yè)作出了杰出貢獻。他倡議并推動了高能物理研究，包括建設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BEPC），利用他的國際影響力促進中美合作，顯著提升了我國在高能物理領域的科研實力和國際地位。此外，他積極參與制定了符合國際前沿并結合我國國情的高能物理發(fā)展戰(zhàn)略，為我國該領域的長期可持續(xù)發(fā)展指明了方向。
中美高能物理合作可以說是李政道先生最為重視的事業(yè)之一，也是兩國間自改革開放后開始最早、持續(xù)時間最長的合作項目，他自己長期親力親為，推動兩國科技的友好交流。1979年，鄧小平第一次訪美期間，經由李政道先生多方推動，中美兩國正式簽訂《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和美利堅合眾國能源部在高能物理領域進行合作的執(zhí)行協(xié)議》，后來上升為中美科技合作機制，并且一直持續(xù)合作了幾十年。當年，李政道先生主辦了第一次中美高能物理研討會，并后續(xù)聯系、安排了中國高能物理考察團赴美考察。
這件事對中國的改革開放和高科技發(fā)展發(fā)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因為這不僅僅是中美兩國在某一學術領域內的簡單合作，而是一個破冰之舉，它帶動了中美兩國科學技術的全面合作與交流。在當前這個階段，我們再回顧李政道先生親自推動的中美科技合作，對于兩國的發(fā)展都產生了深遠影響。之后，李政道先生始終在為中國科研融入世界穿針引線、嘔心瀝血。2003年到2006年，我擔任中美高能物理會談的中方代表團團長，并在李政道先生的直接指導下工作，我們一起解決了中美科技合作中一些難題，在這個過程中，李政道先生的為人處世、思想方法，特別是他注重細節(jié)的工作作風，對我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激勵后學：托付舊居及300多箱藏品
2009年，李政道先生受邀訪問上海交通大學，做客學校勵志講壇，以“以天之語，解物之道”為主題作科學報告，并與師生展開深入交流。訪問期間，李政道先生和我經常“秉燭深談”，他也深刻認同交大的文化和人才培養(yǎng)理念，于是決定把自己多年藏品捐贈給交大，以激勵后學。2011年起，李政道先生陸續(xù)向上海交通大學無償捐贈了自己珍藏的各類文獻手稿、諾貝爾獎章、科藝作品等300多箱藏品。他特別重視科學與藝術相結合，捐款設立了永久基金項目“上海交通大學李政道科學與藝術講座基金”，以“科藝融合”的理念助力上海交通大學交叉學科建設和新型人才培養(yǎng)。如今，這批珍貴的藏品在上海交通大學李政道圖書館進行了永久展示，該館成立至今也承辦了在李政道科學與藝術講座基金資助下舉辦的各類活動，吸引了海內外大量科藝愛好者參與。
上海宛平路47號，曾是李政道先生及其夫人秦惠?女士的故居。在一次“秉燭夜談”后，李先生決定把這棟小樓捐給上海交通大學，在這棟小樓里，如今依舊會不定期舉行“CUSPEA之家”論壇，國內外的科學家們匯聚在一起，分享各自的研究成果，共同探討科技發(fā)展最前沿問題。CUSPEA（中美聯合招考物理研究生項目）由李政道先生親自設立并推動，這一項目連續(xù)10年為我國和世界培養(yǎng)了近1000名高層次物理學人才，也成為中美大學合作交流的重要成果。
探索奧秘：建立中國的“玻爾研究所”
早年在和李政道先生交流時，他多次稱贊丹麥的玻爾研究所，也在很多場合中提到，中國應該有一個對標玻爾研究所的研究機構。丹麥是一個小國，但其在100多年前就建立了聚焦基礎研究的玻爾研究所，有二三十位諾貝爾獎獲得者都與玻爾研究所有關，這些科學家引領了世界科技革命，讓玻爾研究所成為科學史上的一個傳奇。2014年底，李政道圖書館在上海交通大學落成時，李政道先生在和我的交流中又一次表示，中國應該且需要有一個像玻爾研究所這樣的研究機構，以匯聚一批世界級物理大師、培養(yǎng)一批世界一流的青年科學家，在基礎研究方面解開目前仍不可理解的那些宇宙奧秘。
我非常贊同李政道先生的觀點：人類社會的進步不能只關注做應用，還是要在根本的科學規(guī)律發(fā)現上作出更大的貢獻。如今的新質生產力培育發(fā)展其實也都和基礎研究息息相關。發(fā)揮大科學研究范式的優(yōu)勢，聚焦根本性科學問題，這就是李政道研究所建立的初衷。李政道先生的建議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高度重視并予以落實。2016年11月，在國家有關部委和上海市的共同支持下，李政道研究所在上海交通大學正式成立，旨在建設成為世界頂級科學研究機構，推動中國基礎研究聚焦根本性科學問題。李政道研究所的研究方向，也是李政道先生親自確定的，主要研究宇宙中的極大與極小現象之間的聯系，研究暗能量和暗物質的實質究竟是什么、如何實現量子計算等根本性問題，希望能聚焦最基本的科學問題，在對支配宇宙的最基本規(guī)律的探索方面作出重要貢獻。
胸懷世界：用基礎研究為人類作更多貢獻
2021年底，我開始擔任李政道研究所所長，繼續(xù)推動李政道研究所的建設；同年，李政道先生同意在上海交通大學設立李政道物理班，志在培養(yǎng)基礎科學優(yōu)秀人才。第一個五年建設期，李政道研究所形成了天文與天體物理、粒子與核物理、凝聚態(tài)物理三大研究方向，組建了各研究方向的科研隊伍。在《李政道研究所2035發(fā)展規(guī)劃》中，明確希望用三個五年的時間，形成基礎研究的“上海學派”，到2035年建成有重要學術影響力的世界一流基礎科學研究所。
如今，李政道研究所匯集了100余名國內外的科學家，正不斷產出重要的創(chuàng)新成果。我們建設了實驗室天體物理實驗平臺、拓撲材料研究實驗平臺、大規(guī)?？茖W計算平臺三個研究平臺，并在全國范圍內同時啟動三個前進觀測基地的布局，包括位于四川錦屏2400米深地的PandaX暗物質和中微子探測裝置二期建設、青海冷湖4200米海拔的JUST光譜望遠鏡一期建設、海南3500米深海的TRIDENT中微子望遠鏡（“海鈴計劃”）一期建設，眾多頂尖科學家匯聚在這里，在李政道研究所搭建的平臺上開展有組織的科學研究。
自李政道研究所2016年成立到現在，李政道先生每年都會給我和我的同事們寫信，描繪他心目中研究所的理想圖景。這個研究所承載著李政道先生多年的夢想，那就是“中國科學家應該為人類作更多的貢獻”。如今，帶著李先生的諄諄囑托，我們也將繼續(xù)懷揣這個夢想，更加堅定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