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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涌豪:在談自信之前,還是先談談自省吧(2)

核心提示: 在擔任上海市文藝評論家協會首任主席之前,汪涌豪為大眾熟悉的身份,是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導,長江學者特聘教授。這位一直在大學校園里從事古代文學和美學研究的書生,撰寫過《中國文學批評范疇及體系》《老子一百句》《中國游俠史》 等多部著作。潛心于學術研究,又不忘情于社會,對學術走向大眾,抱有一份學者的熱忱。如今成為上海文藝評論界領軍人物的汪涌豪,依然保持著直言無隱的品格。批評的背后,是對文化的熱愛。在他看來,有敬畏和有誠意的文藝批評,正是一種文化上的自信。本文為汪涌豪解放日報第72屆文化講壇上的演講。

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秉承的文化要有自知之明

當然,我們也體會到,由于存續(xù)久遠,又與專制政體配合,傳統文化也存在糟粕,有時甚至它的一些優(yōu)點,同時都伴隨著缺點。

比如說,儒家既講“仁者愛人”,又期待“天下歸仁”,但其實孟子自己都承認,儒家“不遍愛人”,并不是普遍“愛人”,而是以“親親”為大,“親賢”為急,又嚴分等級尊卑。所以,一方面“四海之內皆兄弟”,一方面又講“必也正名”,這里面有很多矛盾。

再比如說,前面講過儒家區(qū)分“義”和“利”,但是區(qū)分得過頭了,把“義”抬得太高,把“利”壓得太低。你會相信一個人沒錢可以過日子嗎?不行的。按照儒家講的“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己者為亂世”的邏輯,那么就等于說,今天某些時候,在某些地方,人們生活在亂世中。如此截然對立兩者,也是有失偏頗的,未可全信。

社會發(fā)展到今天,我們明白,公利要講,私利也要提,“利”如果完全不跟個人掛鉤,也是不行的?!妒酚?middot;貨殖列傳》里面專門講“利”的重要。但中國傳統文化老是打壓“利”,士農工商的“四民”等級之分把商人作為最低賤的。長此以往,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遲滯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與商品經濟的發(fā)展也延緩了。

另外,中國傳統文化以民為本,以德為先,以和為貴,以中庸為至德,注重的是臣民的意識,而不是公民的培養(yǎng)。它希望每個人注重自己的德行,形成一個君子社會。但事實是,文明的養(yǎng)成固然需要道德力,更需要制度力;需要“君子社會”,更需要法制社會。在中國這樣有幾千年文明積淀的國家,傳統的“倫理文明”當然應該傳承發(fā)揚,但一種能將人帶入更理性、更符合人性的“制度文明”更應該花大力氣建設。

還有,它講求“為仁由己”,“推己及人”,又重視惻隱與慎獨。意思是不管別人看不看得見,都不能做壞事,標桿提得很高。能做到固然不錯,但這些東西講的都是一個人私德的鍛煉,公德卻是被忽略的。梁啟超《新民說》就曾指出,“儒家私德十有九,公德一焉。”類似的話梁漱溟、熊十力等人都說過,美國人明恩溥在《中國人的氣質》中將“缺乏公共精神”視為中國人的特質,說的也是這一點。

舉個簡單的例子,在我們上海,有的上海男人夜班回家還要把家里的櫥擦一遍,但他一出門就隨地吐痰。他私德很好,絕對服從太太,(全場笑)但他絕無公德,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正如東西方文化都存在著與現代化對接的問題,傳統文化也需要向現代轉型。文化自省,就是要求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自己所秉承的文化有自知之明,對其以往發(fā)展的歷史和未來的發(fā)展方向有充分的認識,這就是我所理解的文化自覺的關鍵,更是文化自信不可或缺的前提。

在眾聲喧嘩的世界,中國應該發(fā)出獨立清晰的聲音

對一種文化來說,有沒有自省,善不善于自省,是不一樣的。就像生活中有些人,善于自省,意志力強,個性獨立。因為他有豐富的內心世界與完整的道德世界,所以他即使獨立于人群之外也能安之如素,穩(wěn)定地朝向既定的興趣和方向。

一種富有自省精神的文化,知道自己的使命與目標,自我認知明確,成就意識強烈,也能顯出從容自信、大氣謙和。不管風往哪里吹,既能領袖群倫,也能高自崖岸,不會為來自異文化的非議或誤解而焦躁不安,不會輕易否定自己。相反,在時時返本的同時不忘開新,并能夠開新。這就是文化自信。

在全球化日漸深入的今天,我們任何的言說都無法擺脫全球化的背景。可人們也看到,事實上發(fā)生在許多發(fā)展中國家的“跨文化”都是單向度的,中國也是這樣。也就是說,人家的文化進來了,我們的文化根本沒出去。強勢文化以不容爭辯的姿態(tài)充當文化的“掠食者”,美國就是這樣,這使得所謂全球化實際成了單一社會模式的普及化,以致當弱勢一方投身于交流,會發(fā)現只能用別人的語言說話,哪怕討論自己的問題時也是如此。

所以,我的第二句“格言”就是,人再沒有比張口說話更容易淪落為他人的了。“翻譯”一下就是說,我有自己獨一份的豐富的經驗,但為了要讓你明白、讓你感動,我只能用大眾都懂的時髦語、廣告語,甚至行話、官話、套話來說。雖然,這樣別人一聽就明白了,但這樣一講,自己的聲音就不存在了,你自己就不存在了。所以,不講話的時候我很充足,我一旦開口講話就覺得無限寂寞。(全場笑)這個話其實不是我說的,是魯迅的格言。

有鑒于此,德國學者裴德思說,中國接下來最大的挑戰(zhàn)不是在經濟、人力資源上與西方競爭,恰恰在于中國能否用自己的方式參與到世界的歷史中去。他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在這個眾聲喧嘩的世界上,中國應該發(fā)出自己獨立清晰的聲音,成為這個世界真正的“新驅動者”。

這里所說的“中國人的方式”,當然是基于中國人的文化。要做到這一點,顯然我們必須要對自己的文化有自信。這樣講不是要別人以我們的文化做發(fā)展的起點,而是說我們不能一味追隨模仿,在亦步亦趨中迷失了自己的終點。因為那樣的發(fā)展天然具有派生性,注定不可持續(xù)。而這,就是我們必須有文化自信的原因。

征服丑陋的過程,就是由自省達到自信的過程

當然,對文化的任意曲解、貶低與文化自省都不是一回事。這里說回我的專業(yè)——文藝批評。

上世紀90年代,有幾位畫家畫藝不見高明,主題也很單一,但因所畫人物一律穿中山裝,不是光頭,就是板寸,不是表情呆滯,就是咧嘴傻笑,在國外很受追捧,還上了《時代》雜志的封面。

外國人為什么喜歡這個東西?因為它很符合西方人對中國的想象。近100年來,基于歐洲中心主義與文化沙文主義,中國的形象一直被某些西方人敗壞與丑化,他們嘲笑中國人是留辮子、裹小腳、吸鴉片、既狡猾又怯弱的群氓??赡芎芏嗳苏J為隨著中國的崛起,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就能夠翻身了,但你看這次奧運會加拿大記者是怎么對中國運動員出言不遜的。可見,把中國異類化的行為到今天為止還沒完全改變。

那些畫家可能想以“政治波普”的方式,表達對過去年代中國社會的某種諷刺與否定,但由于態(tài)度不莊敬,充滿玩世與潑皮的調調,后來有批評家干脆就將其哄抬為“玩世現實主義”、甚至“潑皮現實主義”,進而稱其為“中國新藝術潮流的代表”。

我認為藝術是可以表現丑惡的,但丑只有首先被作者征服以后,才能收容于藝術當中。這種征服的過程,就是由自省達到自信的過程。而上述藝術家的作品在我看來,不是對文化的自省,而是自污。

現在的全球競爭已進入到文化競爭的時代

最后我還想說,一個國家的文化質量決定了它接受外來文化的能力,不能封閉,要開放,向國外學習。在這個過程中,做到文化自省與自信太重要了。

與歷史上其他崛起的大國不同,中國是在發(fā)展的初始階段就獲得大國地位和影響力的,這就決定了中國人必定會在自省和自信兩個方面——其實是一個方面——接受更多的考驗。我們應該更積極主動地接受這種考驗,不斷自省,使自己的文化越出固有的邊界,最大程度地具備與其他文化的相關性。

不要老是說自己的好,強調自己的獨一無二,難道這獨一份的東西只適合于中國人嗎?不是的。如果你的文化足夠好,天然就具備和別的文化的相關性,開發(fā)這種相關性就顯得尤為重要。

21世紀是“文化的世紀”,文化能從核心處供給人以信仰。繼資源、資本、技術、人才與信息的競爭以后,現在的全球競爭已進入到文化競爭的時代?;谌祟惣仁亲匀贿x擇的結果,從本質上說更是文化選擇的結果,人們分享各個領域獲得的經驗,其實就是分享各自的文化。所以,經由深刻的反省,由自省走向自信,必能使中國在21世紀更多具有文化色彩的大國崛起中占得先機。

謝謝大家?。ㄈ珗龉恼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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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易恒]
標簽: 還是   汪涌豪